一片深灰色的四层小楼,互相之间用交错的通道连接起来,望去凝重而肃穆。周围是一大片鲜花和草坪。外面阳光明媚,空气中混合着蝉鸣和浇灌草坪的水龙头喷水时发出的“嘶嘶”声。这样的地方,在寸土寸金的北京城区是不可能找到的。一个财大气粗的德国公司在这片城区东北部的开发区圈下了这块地。在这个大院里,写字楼、餐厅、高级公寓,与星级客房一应俱全。
1993年,跨国通信公司开始大量涌入中国。这年夏天,我以优异的成绩从国内最好的大学毕业,分配到这家外资公司做客户培训。办公室宽大而整洁,办公桌和书柜里仍然堆着我上大学时读过的教材和当时买的一些古典名著以及一整套《王朔文集》。我面前摊着一本英文技术书,心不在焉地一边翻着一边想我最近认识的一个女孩儿--张璐。
门开了,和我一起分配到这家公司的李杰一阵风一样走进来,他瘦高个儿,戴着一副眼睛,永远自我感觉良好。他是我在大学时的同学,铁哥们儿,家住洛阳,毕业分配时留在了北京。
“杨帆,”他叫我,“这个周末有空吗?”
“那得看干什么了,”我抬起头说,“别是你又有什么亲戚要搬家吧,每到这时候你就想起我来了。”
“是好事儿。刚才我去了趟老板那儿,他说这个周末管客户接待的何小姐有事,问咱们能不能带客户出去玩儿?”
“那怎么会没时间,闲着也是闲着,你知道什么地方好玩吗?”
“客户说要去长城。”
“长城多没劲呢,又不是没去过,爬到顶能累死谁。”
“那你想上哪儿?”
“去黑龙潭吧,你就跟客户说谁想去长城让他自己上前门坐旅游车去,黑龙潭可是个必须包车才能去的地方。”
“谁说包车才能去,到东直门坐长途车不是也能去吗?”
“死心眼儿,”我瞪着眼睛说,“骗骗这帮老帽儿。我想去黑龙潭,没去过。你就跟客户说,那个地方山明水秀。”
我在秘书那里领了3200块钱,这在那个平均工资仍然只有200~300元的年头也算是一笔财富了。秘书叮嘱我说,“每个客户定额是100块,连车钱带吃饭。最好别都花了,剩一点回来。”“哎,哎,你放心,我是劳动人民出身,从来都是一分钱掰两半儿花。”
因为公司没有大客车,每次客户出游都由带队的人负责联系包车。我给一家旅行社打了个电话,订了一辆带空调的日野大客车。
诸事搞定后,我打电话给张璐。
“喂,张璐吗?你好!……对,我是杨帆,礼拜六有空吗?……”
我放下电话,看见李杰正盯着我,“张璐好看么?”他问。
“你知道李白的《清平调》怎么说的吗?”
“不知道,说什么了?” 李杰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知道他在古文方面的知识糟糕透顶,就摇头晃脑地说道“第一首,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什么意思,具体解释解释,”他也觉得这首诗非常好听。
“具体解释嘛,等你看见张璐就明白了。”
“酸死我了,”整个办公室的人哄堂大笑。
星期六上午,我5点多就起来了,打了辆出租车去张璐家里接她。到我们公司时,李杰正在清点客户人数。我对李杰说,“这是张璐,‘王’字旁加一个‘马路’的路,”又指着李杰转头对张璐说,“李杰,豪杰的‘杰’。”
9点多,我们一行35人到了黑龙潭。下车后,我对张璐和李杰说,你们先去买票吧,我去给客户买些水带着。
我走到路边的一个小卖部说,“给我来15听可乐,20瓶矿泉水,开张发票。”
店主是个20岁左右的女孩儿,看上去精明强干。她干净利索地将所有的饮料放在一个空纸盒里,然后问我:“一共60块钱,发票开多少?”
我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看我在犹豫就没再问我,低头开发票。 “我给你写了90元,”她说着就把写好的发票递给我。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觉得又高兴又担心,高兴多得了30块钱,又担心被发现虚开发票。后来一想,这样的事情多了,只要帐面上对,谁会来查这些没影的事。我释然地笑了一下,抱起那一纸箱子饮料往上走。
“买几瓶水也花这么长时间,” 李杰说。
“哪儿啊,主要是水太沉,搬着费劲,”我说。
“别找借口了,刚才你跟卖水的那个女孩儿套瓷我都看见了,人家跟你说了一句什么,你就冲人家呲着牙乐,现在嘴都没闭上,”张璐逗我。
“她长得那样我可高攀不上,好歹也得找个长得跟我差不多困难的吧,比如说你,”说完我看着她笑。
“臭贫。”张璐转身喊客户说,“大家过来拿水,一人一瓶。”
那一天,我们玩得很开心,顺着碎石小路走了差不多4公里,一直走到黑龙真潭。
晚上送走了张璐,我和李杰回到我们俩住的客房,我对他说“今天开发票,一共多开了230块钱,给你一半吧。这差事不错,陪客户连吃带玩,还能赚点外快。”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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