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网】
惹琼巴问道:“上师老人家,您是怎样修苦行的?是在什么地方修行的呀?”
密勒日巴说:“第二天早上,老师的儿子就给我预备了一口袋糌巴和一包好的供食,对我说道:「这是供养你修行的,请你为我们发愿不要忘记我们!」我就拿了这些食物,到自己老家后面的大山上一个崖窟中去修习禅定。我很节省的用水调着糌巴吃,时候久了,身体变得非常衰弱,但是功夫却增长不少。这样修了好几个月,最后粮食全吃完了,身体弱得不能再支持下去。我心里想:还是到牛场上去要一点酥油,到田庄上去要一点糌巴;好维持这个身体不至於饿死,才可继续修行。
“我就由山上下来,到了近处一个牧场上,看见有个牛毛帐蓬。我就在帐蓬前说:「施主啊!瑜珈行者来募化酥油!」谁知冤家路窄刚巧碰见的是姑母的帐蓬。姑母一听,知道是我的声音,不由怒火三千丈,立刻就放出猛狗来咬我。我赶紧用石头打狗自卫;这时姑母把牛毛帐蓬的撑柱拿了下来,飞跑到我的面前,大声的詈骂:「你这个败家子!亲友的仇敌!乡里的魔鬼!不要脸的东西!你来要什么?有你的好老子才生出你这种儿子来!」口里不住地骂,手里将棍子打将下来。我拔腿就跑,不幸因为营养不良,体力衰弱;一个石头绊着脚,立刻就跌倒在一个小溪里。姑母不住的大骂,用棍子没头的乱打;我拚命的挣扎,才站了起来。手依着行杖,双眼流泪,对姑母唱道:
“跟着姑母一起出来的一位小姑娘听了我的歌,忍不住流下同情的泪。姑母也觉得不好意思了,就回到帐蓬里去,然后叫那个女孩拿着一皮袋的酥油和乳酪来给我。于是我就一步一跛的离开姑母的帐篷,依次地又到别个帐蓬去乞食。这些人我都不认识,但是他们却都知道我。看见我来了,都仔细注视着我,都布施我很多很好的食物。这时我心里想:姑母既然对我如此,伯父也一定不会轻易饶我;还是走到别处去要吧。就带着求得的食粮走到村庄的下头。
“谁知伯父因为自己的房子倒了,多年来已经搬到下村来住。我全然不知地走到他的门前。伯父见是我来了,跳起来叫道:「你这个王八蛋!败家子!我虽然老得剩几根骨头了,但是我一辈子要找的,就是你!」说着,拾起石头如雨点般朝我打来。我急急地回身逃跑。伯父飞奔回家,拿了弓箭出来大叫道:「狼心狗肺的败家子啊!你把这个村庄害得还不够吗?街坊啊!邻居啊!快点出来啊!我们的仇敌来了啊!」许多年轻人,听见伯父叫喊,连忙出来,帮着丢石头打我。原来他们都是从前吃过我的亏的人。我一见情势不好,恐怕被他们打死,只得假装结起忿怒印大声叫道:「教敕传承派的上师本尊啊!兮鲁噶具誓大海啊!修行人遇见要命的敌人了!请护法神还给他们黑箭啊!我就是死了,护法神是不会死的啊!」
“大家听了都害怕起来,连拖带拉地把伯父拉住。有些同情我的人也都前来调解,丢石头打我的人们也走近来请求我饶恕。他们都布施了我很多粮食,只有伯父始终不与我妥协,也不给我任何布施。我拿着食物,慢慢回到山洞,自己在路上思索:我住在这村子附近,只是引起他们的忿怒与不安,还是赶快离开此处吧!
“当夜,我做了一个梦,梦兆好象叫我再住几天才走。所以我就决定再暂住几日。
“过了几天,结赛来了,拿着很好的食物和酒来看我,见了我就抱着我放声痛哭。她啼泣着把母亲死的经过和妹妹流浪远方的情形详细地告诉了我。听了母亲和妹妹的悲惨经过,使得我忍不住也痛哭起来。
“后来,我忍住痛哭,问结赛说:「你到现在还没有出嫁吗?」
“「大家都怕你的护法神,谁也不敢要我。即使有人要我,我也不要出嫁!你这样地修正法,真是稀有难得啊!」
“停了一下,结赛又问我:「你的家和田园现在打算怎样处置呢?」
“我就明白她的意思了,我心里想:我离世弃家专修正法,完全是马尔巴上师的恩德;对于结赛,应对她在佛法上发一个善愿,这比一切都好。对于世间的事,她应该自己决定,我须将这意思明白地告诉她。
“我就对她说:「如果你遇见了琵达妹妹,就把家和田都给她吧!在未遇见她之前,你可以享有这些家产。如果琵达妹妹证实是死了的话,那这家和田我就送给你了。」
“「难道你自己不要吗?」
“我说:「我是修苦行的,过的是跟老鼠和鸟雀一样的生活,所以田园对我没有什么用。即使我拥有全世界的财产,死的时候一样也带不走。如今我放弃一切,不但将来快活,现在也快活。我的行为与世人是相反的。从现在起,请你不要把我当人看待好了。」
“她说:「那么,你对于其他一切修法的人都不赞成吗?」
“学佛的人如果最初就为了要在世界上出风头而学会讲经说法,自己的宗派得胜了就欢喜,别人输了就高兴;一味求名求利,空挂上一个学佛的名称,穿上一件黄袍,这种学佛人我是反对的。如果意乐清净真诚,那么一切宗派的学人,都是趋向菩提的,我绝不反对。所以说,根本上不清净的人我是不赞成的。」
“结赛说:「我还从来没有听见过像你这样穷苦褴褛的学佛人呢!你这是大乘中那一派的办法啊?」
“「这是一种诸乘中最殊胜的法乘,舍弃世间八法,即生成佛的最上乘法。」
“「你所说所行的,都与别的法师们不同。这样看来,二者之中必有一个是错的。假定两个都是法,那么,我还是喜欢他们的。」
“我说:「你们世俗人所喜欢的法师,我却不喜欢。他们的宗义虽然与我相同,但是身穿黄袍为世间八法所转的,究竟都无实义;纵使不为八风所动,其间成佛迟速之差,判若天渊。这一点,你是不会了解的。总之,你倘是能够立志,最好便去努力修法;如果不能够呢?就还是去照管田园吧!」
“结赛说:「我不要你的房子和田,你还是给你的妹妹吧!佛法我是要修的,可是像你这样的修法,我是办不到的。」说完她就走了。
“又过了几天,姑母听说我不要田宅了,很是诧异,想道:听说他依着上师的训示,不要田园了,我去看看是不是真的!于是就带着酒食来看我。她一见面就和我说:「侄儿!前几天是我不对,你是学佛的人,请你要忍耐饶恕!我有意思替你种田,每月给你纳租;不然你的田荒废了也可惜,你看好不好?」
“我说:「很好!我只要每一个月有一开(「开」是西藏重量的单位,「一开」约相当于二十五斤。」)粮食就行了,其余的就都送给姑母吧!」姑母便很满意高兴的走了。
“如是又过了两个月,姑母又来了,对我说:「大家都说耕你的田,你的护法神会发怒放咒的。请你不要放咒啊!」
“我说:「我怎么会放咒呢?你是有功德的,请你放心耕田给我拿粮食来好了。」
“她说:「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请你发一个誓好不好?」
“我心想:她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不怀好意,也可以作为逆增上缘。我就同她发了誓,她欢欢喜喜地又去了。
“我继续在山洞里精进修行,虽然尽了最大的努力,却仍旧不能生起暖乐的功德。正思量着该怎样办才好的时候,当天晚上就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在耕一块很硬很硬的田,怎么都挖不动。方想放弃的时候,马尔巴上师忽在空中显现,说道:「儿啊!用力耕啊!只要你勇敢向前,不要怕他硬,总会成功的!」说完,马尔巴上师就在前面耕,我在后面耕,果然遍地都长出了丰盛的禾苗。
“醒来以后,心中非常欢喜;但又一想,梦境不过是由习气的显现而已,凡夫尚不执著重视,我为梦境而欢喜,岂不是太愚痴了吗?虽然如此,我知道这是一种征兆,如果努力精进一定能生功德的。
“我这时已有意到护马白崖窟去修行了。恰值姑母带了三斗糌巴,一件破皮衣,一块布料子,一块黄油与牛油混起来的油团来看我。对我悻悻地说道:「这些东西就是你卖田的代价。你拿了这些东西,请到远方我耳朵听不见眼睛看不见的地方去。因为村人大家都说:闻喜害得我们这样惨,现在你又把他喊回来,将来村上的人可能都要被他杀尽斩绝的!你要是不把他弄走,我们就把你跟他一起杀掉!所以我特地来告诉你,最好请你还是到远方去吧!你假使一定要在这里,他们怕不会杀我,倒是真的要杀掉你!」
“我明白村人一定不会这样说的。我若不是一个真正修行的人,我决不会为了姑母夺我的田地而赌咒的。我发誓不放咒,并不是要让姑母欺骗夺我的田。心里是如此想,我还是对姑母说:「我是一个修行的人,修行人最要紧的是修忍辱,如果对逆境不能忍耐,那又该怎样才能修忍辱呢?我要是今天晚上就死了,不但田没有用处,就是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没有用处。成佛以修忍辱为最紧要,姑母就是我修忍辱的对象。我之能够遇见正法,也是伯父和姑母的恩德;为了报答你们的恩德起见,我发愿希望你们未来成佛。不但田我不要,就是连房子送给你也可以。」说完我就唱了一支歌:--
依上师恩德, 逍遥居山中; 弟子之祸福, 师尊咸知悉。
世人为业牵, 生死难出离; 若贪着世法, 绝解脱命根。
世人作恶忙, 终受恶趣苦; 贪着与痴爱, 引人入火炕。
寻求财物故, 冲突常招敌; 美酒如毒药, 饮之难解脱。
爱财之姑母, 若贪心无厌; 啬吝世间物, 恐坠饿鬼趣。
姑妈所有言, 尽是是非语; 多言类若此, 于汝实不利。
一切我家田, 悉赠于姑母; 人依法得净, 佛殿在自心。
慈悲度苦灵, 灾苦业风运; 我为向上者, 胜不动自性。
承恩大悲者, 愿加持弟子, 逍遥得山居。
“姑母听了我的歌,就说:「像侄儿你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修行人啊!」就心满意足地下山去了。
“我受了这种种的刺激之后,对于人世间起了更大的厌离之心;因为决定了舍弃家宅和田园,心中反而觉得坦然无事。所以我就立刻想到护马白崖窟去修行。这一个崖洞是我开始修行以至日后获得成就的地方,所以后来被大家称做「发足崖窟」。
“第二天,我拿着卖田所得的物品和随身所带的零碎东西,在人未起身天尚未亮的清晨步行到了护马白崖窟。白崖窟是一个很适宜居住的崖洞。到达以后就把一张硬毡子铺起来,上面垫了一个小垫子,作为禅座。布置定当,我就唱了一首誓愿歌:--
我未证道前, 誓志常住此; 即令冻饿死, 不往觅衣食。
疾病宁至死, 不下山求医; 忍苦宁舍命, 不下山寻药。
乃至一刹那, 不以此色身, 寻求世间利; 唯以身口意,争取大觉位。
祈请上师尊, 十方一切佛; 赐予大加持, 令此誓不违。
祈请胜空行, 及护法守者; 助我以胜缘, 令此誓成办。
“接着我又发誓道:「我若是不得成就,不生殊胜的证解,纵使饿死也不为觅食下山,冻死也不为求衣下山,病死也不为找药下山。决定彻底舍弃今生与俗世有关的一切一切。三业(身业,口业,意业为三业,身口意不为一切诱惑所摇动,故名三业不动。)不动,一心修行成佛,请求上师本尊空行护法加持此愿成就。如果违背此誓,与其留着一个不修正法的人身,不如即死。所以如果我一旦违誓就请护法大海众立刻断绝我的生命。我死之后,还须请上师本尊加持得投生一个能修正法的人身。
“自立誓起,我每天只吃一点点的糌巴,日复一日地苦修下去。
“我的心分虽然有大手印的把握,但是因为食物太少的缘故,体力不足,气息不调,毫不生暖乐(「暖相」及「乐相」为一切定的共相,「拙火定」更为显著。),身上寒冷非常。就一心祈请上师。一夜,在光明的觉受中,好似看见马尔巴上师,有许多女郎围绕着行会供。其中有人说:「那个密勒日巴,如果生不起暖乐,怎样好?」马尔巴上师说:「他应该如此如此的修。」说着就把修的姿势做给我看。醒后,我就依法结六灶印(「六灶印」即一种特殊之坐式)。以求生体乐,调匀呼吸,以命根风(「命根风」即命气也,八识之所依也。)而束语业,以法尔解脱方便调伏妄想,心趋宽坦。这样修行以后,果然生起了暖乐。
“如是过了一年,心里就想到外面去散散步,到村庄上去走一走。正准备要走的时候,忽然想起我从前所发的誓来。
“自己勉励自己,便愈加昼夜不息地勇猛精进,道行更渐增长。这样又过了三年。
“我虽然一年只吃一开糌巴,但是过了这几年以后粮食也就要吃完,最后终于一点没得吃的了。眼看着这样下去只有饿死一途。我想世人以宝贵的人身孜孜于求财,得了一点就欢喜,失去就苦恼,真是可怜。以充满三千大千世界的黄金,比之于成佛的事业,实在微不足道。若是不成佛而白白舍弃了这个身体,真太可惜。那么,我是不是要去找一点食物来维持这个生命呢?同时我又想起了从前的誓言,究竟应不应该下山去呢?思之再三,觉得现在出去,并不是因为贪玩,而是为要得到修法所需的资粮,所以此行非但不算违背誓言,而且是应该做的。为了求得一点苦行的资粮,我于是就走到了护马白崖窟的前面。
“那个地方,一望宽阔,日光温暖,溪水澄清,遍地长着茸茸青草和绿色的野荨麻。我一见之下,大为欢喜,心里想:「这样就不用下山去了。就可专食荨麻好了。」从此以后我就以荨麻度日,继续修行下去。
“再过了很久,外面穿的衣服破烂得连一片布都不剩了。因为专吃荨麻没有一点其他的食物,身上也弄得只剩一付骨架,头发和毛孔因为吃荨麻的缘故也都变成了绿色。
“我想起上师给我的锦囊信符,我把信符顶戴在头顶上,心里说不出的高兴,虽然一点吃的也没有,但是就好像吃了甘美的食物一样,我感觉到非常舒适满足。我想打开信符看一看,可是有一个兆头表示,拆开信符的时候尚未到。所以就没有打开。这样又过了一年。
“一天,一群猎人带着猎狗,在行猎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打到,无意中走到我的洞前,一见我,吓得大叫:「你是人是鬼啊?」
“我说:「我是人,是一个修行的人!」
“他们说:「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啊?怎么浑身是绿色的呢?」
“「因为吃荨麻吃久了,才这个样子的。」
“「你修行的粮食在那里呢?把你的粮食借给我们吃,我们以后还你钱。你要是不拿出来,我们就把你杀掉!」他们就在洞里到处看了一遍,狠狠地威胁我。
“「我除了荨麻以外,什么都没有。如果有,也用不着隐藏,因为我相信对于修行的人,只有供养粮食的,而决没有抢修行人的粮食的!」
其中有一个猎人说:「供养修行人有什么好处啊?」
“我说:「供养修行人会有福气来的。」
“他就笑着说:「好!好!我就来供养你一次吧!」说完,就把我从座上抱起来向地上一掼,又提起来向上一抛,跌下来,又一掼。这样的抛和掼,我瘦弱的身体自然不能禁受,痛苦万分。但他们虽然这样侮辱我,我心中却对于他们生出了慈悲,十分可怜他们,不住地流下泪来。
“另外一个坐在一旁没有折辱我的一位猎人就说:「喂!你不要这样做。他倒真是一位修苦行的行者啊!就算他不是一个修行的人,把这样一个骨瘦如柴的人拿来欺侮,也不算是英雄好汉哪!何况我们的肚子也不是因为他而饿的。这种不讲道理的事,快不要做了!又对我说:「瑜珈行者啊!我实在佩服你。我没有扰乱你,请你回向保护我。」那个欺侮我的猎人说:「我已经好好献上献下的供养过你了。你也应该回向保护我呀!」说着哈哈大笑地走了。
“我倒没有放咒术,也许是三宝处罚,也许是他自己作恶的报应,以后听说过了不久,为了一件事,法官将那猎人判了死刑,除了说不要欺侮我的那个猎人没有受罚之外,其余的人都受到了很重的处罚。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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