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真忽然插话,问到:“大叔,什么是下岗?”那司机忿忿道:“下岗?下岗便是失业!这混蛋共产党,正经事不干,尽玩儿虚的!失业便是失业,偏偏不敢光明正大地承认,怕什么国际影响不好,真是又当婊子,又立牌坊!”上官真听得那汉子言语粗俗,不禁俏脸一红。那汉子一时气愤难消,又道:“原以为这出租车的营生简单,不用动脑筋,谁知亦是难做!”张云浩奇道:“却是为何?不就是开车么,那还不容易?”“容易?!”那司机气鼓鼓道:“开车本身自是容易,可难伺候的是工商税务这帮老爷们!隔三岔五的,不是这个税,便是那个费,一天下来的血汗,倒有一大半进了他们腰包!特别是那些公安警察,一个个都似你祖宗一般!”张云浩听得骂警察,想起刚才之事,一时无语。伯衡问道:“那警察们亦欺负你们么?”那司机转头斜睨一眼伯衡,似乎觉得问得幼稚,瓮声道:“适才你们亦领教了,那些警察,除了比他们官大的以外,谁不欺负?!就拿我这开出租车的罢,今天说你违章,明日说你超速,后天说你证件不齐,都是狗日的敲榨勒索!哼!什么‘人民警察为人民’,XX党的话,全是XX!”
正说话间,忽听张云浩口袋之中手机“铃铃”作响。张云浩连忙伸手从上衣之中掏出,一看号码,对伯衡兄妹说道:“原来是陶志明。”便按键通话,应道:“志明,我是云浩。”只听手机那边陶志明喜道:“云浩,可找到你了!”张云浩一楞,问道:“找我?有什么急事么?”陶志明道:“倒无甚急事,只是秦伯母惦记于你,让我给你打个电话。”张云浩舒了口气,道:“原来如此。”又道:“我曾经给母亲去过电话,可是家中无人,连佣人刘妈亦是不在。”陶志明道:“刘妈儿子重病,已回安徽老家探亲去了。张部长最近颇多应酬,秦伯母想是陪同一道,故而不在家中。”“噢。”张云浩点头道:“那我便放心了。”
陶志明又问:“云浩,这些时日游山玩水,一切可好?”张云浩道:“一路皆好。只是今日不爽,适才还和别人打了一架。”陶志明那边一惊,赶忙问道:“打架?和谁?碰到小流氓了么?”稍顿,语中含怒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敢太岁头上动土,连公安部张部长的公子都敢惹?!”又关切问道:“云浩,你没受伤罢?”张云浩微微一笑,道:“受伤?倒不那么容易。那几年和中央警卫团高手学的武功,还是管用的。”陶志明心中一宽,笑道:“那倒不假。中央警卫团高手教出的武功,难道是吃闲饭的么?”又问:“云浩,到底是谁惹的你?是哪里的臭流氓,快告诉我!”张云浩冷冷一笑,道:“臭流氓倒是不假,可惜是警察!”
陶志明诧异万分,惊道:“什么?!警察打你们?有这等事情?!”张云浩气愤难忍,大声道:“不错!公安部的警察与公安部长的儿子打架!志明,有趣罢!”陶志明亦怒不可遏,叫道:“是哪个地方的王八蛋,我看他这身警服是穿腻了!”忙急切问道:“云浩,你们如今在什么地方,还在浙江普陀山么?”张云浩摇头道:“不然。我们在山东。已从泰山下来,现在快到济南伯衡家了。刚才那一架,便是在泰山脚下打的。”“泰山?”陶志明那边微一沉吟,道:“那是归泰安市管辖了。这个许文龙,御下不严,干的好事!”张云浩一怔,问道:“许文龙?那是何人?”陶志明道:“他是山东省公安厅长,以前来公安部开会之时,我见过几面。”陶志明又问:“云浩,与你打架之警察,可知其名?待我去电许文龙,告知此事!”张云浩道:“名字不曾晓得,只知一胖一瘦。”陶志明道:“即便如此,料亦无妨。一查泰山所辖区域,便不难知之。”
旁边上官真一直闭目休息,这时忽睁眼道:“云浩大哥,我记得那胖子管瘦子叫什么‘胡科长’!”张云浩闻言,一拍大腿,喜道:“不错!还是真真心细!”冲着手机,对那边陶志明叫道:“志明,其中那瘦子姓胡,是个什么科长!”陶志明不屑道:“科长?芝麻绿豆般的小官,就敢如此猖狂!我看他该滚回老家种地去了!”又对张云浩道:“云浩,不必担心,我这便给山东省公安厅长许文龙去电,让他撤了那个什么混帐科长的职!”伯衡一旁听见,略有迟疑,道:“云浩,只为一场架,便砸了那两人饭碗,似嫌过重罢?”张云浩瞟了一眼受伤的上官真,一字一顿道:“害群之马,咎由自取!”
但听手机那边,陶志明对张云浩道:“云浩,这件事情便交给愚兄处理便了,毋需惊动部长,以免烦恼,你看可好?”张云浩点头道:“如此甚好。”又道:“也不必告诉家母,以免牵挂担忧。”陶志明道:“愚兄自理会得。”又笑道:“云浩,秦伯母往日最是疼爱于你,这番事情,她若不知,自是最好。否则,恐怕她便要当即飞来山东探你,只怕连部长都挡不住哩!”张云浩“嗯”地点头轻笑。那边陶志明忽又恨恨地道:“这两个警察,瞎了狗眼的蠢东西,老虎头上搔痒,竟惹到我们头上,也活该他们倒霉!”说罢,又笑道:“云浩,我这便去办事,你多加保重。”张云浩谢道:“志明,一切有劳费心。”陶志明忙道:“份内之事,不必客气。”说罢,挂断电话。张云浩亦关闭手机。
伯衡见张云浩讲完电话,便道:“云浩,这陶志明好够朋友呵!”张云浩一笑,道:“志明追随家父数年,一直担任机要秘书,乃是家父第一等的亲信之人。他原本极其聪明,往日也讲义气。况且,”张云浩一顿,忽对伯衡狡黠一笑,道:“这亦是志明的大好机会。”伯衡奇道:“此话怎讲?”张云浩道:“志明向来相信‘学而优则仕’,故此对官场之途一直孜孜不倦。这番帮我,一是出于平日交情;二来,亦是立功机会。此事虽然眼下瞒过家父家母,但日后我父早晚自会知晓,若知其尽心费力,心中必喜。如此表现机会,他岂能轻易放弃?”伯衡叹道:“志明年纪轻轻,不想竟会有如此心计!”张云浩道:“我相识他多年,颇有了解。志明人是不错,只是功名之心太盛,不似你我二人,皆淡泊名利,而可成为知己。”伯衡点头称是。
那司机一直开车不语,这时突然插话,回头对张云浩道:“小兄弟,方才听你言语电话,原来你竟是公安部长的少爷啊!真是失敬失敬!”张云浩忙道:“大叔,快莫如此说法,云浩惭愧得紧!”那司机叹道:“唉!人的命、天注定,由不得自己呀!”伯衡一旁问道:“大叔,何出此言?”那汉子道:“今日这胖瘦二警,是命运不济,冒犯了公安部长的大公子,有眼不识泰山,一跟斗是跌到底了,眼看着饭碗不保。也是他们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可是如果今日之事,换作如我等这般无权无势之小老百姓,却又如何?还不是只能任其欺凌!”说罢,拖长声音道:“这两个倒霉东西,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呐!”
张云浩听出其语中讥讽之意,脸上一红,低声道:“这两个家伙确是警界败类,真让我等蒙羞。此番必定好好惩治他们!”那司机摇头道:“天下乌鸦一般黑。东边日出西边雨,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哩!”伯衡插道:“那该如何?”那司机笑道:“我一介粗人,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办法。但却知道这‘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道理。上头若好了,下边也会太平。”回头又对张云浩道:“小兄弟,你是正直之人,只是尚自年轻。回家之后,有劳对你父亲----公安部的大部长,说一说我们这些平头小民的疾苦,望其能够整顿警界,约束部属,莫再扰民。只要这些大官们,心中稍微多有点儿百姓生计,少一些高高在上作威作福,让我们有一口安生饭吃,我等就真是感恩戴德了!”张云浩满脸通红,道:“大叔教训得是。”
伯衡让那司机将三人送至长途汽车站。那司机原本不收车费,说是有言在先,自愿承载伯衡三人。但伯衡执意坚持,张云浩亦旁边相劝,那司机半推半就,也就将钱收下,道了声谢,脚下一点油门,绝尘而去。伯衡和张云浩搀扶上官真,搭载从泰安至济南的长途汽车,径回家中。
由于伯衡之父上官诚乃新闻学院院长,因此在教职员工家属大院之内,住宅条件已属上乘。虽不及张云浩所住部长楼的豪华,但亦相当优越。伯衡进得家门,高叫一声:“母亲,我们回来啦!”伯衡母亲吴清妍闻声,满面笑容,欣喜而出,看见伯衡三人,正待招呼,忽然一眼瞥见上官真左臂渗血,半身泥污,花容憔悴,不禁大惊失色。只见她快步上前,急声询问:“真真,你怎么了?!”一旁伯衡连忙将事情经过禀明吴清妍。说到后来,伯衡笑道:“这回还多亏云浩出手相助!”吴清妍仿佛这番方才意识到身旁之张云浩,遂拉着张云浩的手,含首赞许道:“云浩,真是好孩子!”张云浩脸上一红,忙歉逊道:“伯母过奖,此原本云浩分内之事!”
到得傍晚,伯衡之父上官诚亦下班回到家中,吴清妍亲自下厨,做了几味拿手好菜,款待张云浩。众人欢声笑语,一道吃饭。饭桌之上,伯衡提及今日与警察冲突之事,犹自愤愤不平。上官诚沉吟片刻,谓伯衡道:“衡儿,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真儿今天所遇之事,其实早已见怪不怪、全不希奇了。只是尔等一直万事顺利、养尊处优,宛如温室内之花朵,因此骤遇此事,难免气愤。”张云浩一旁点头,叹息插言道:“伯父所言极是。小侄与伯衡和真真,今日在回家的路上,听闻那出租车司机一路言语,方知恶吏横行、民生艰难,真真今天之事,确然九牛一毛、冰山一角而矣。”伯衡停箸无语。片刻,目光略现迷茫,似乎若有所思,望着上官诚,问道:“父亲,既然如此,当此乱世,有何良策,可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之将倾?”
(第三章完)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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