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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姐姐”是我童年时代邻居家的女孩。本来她是有名有姓的,但是因为她的父母都是以制作豆腐为职业,所以全村的小孩子都不直呼其名,习惯地称呼她为“豆腐姐姐”。豆腐姐姐虽然只比我大三岁,身材却长得异常高大,性格也很豪爽。当别的孩子喊她“豆腐姐姐”时,她总是没好气地回答说:“俺是有名有姓的,乱喊什么?”然而,每当我喊她“豆腐姐姐”时,她总是笑眯眯地点头答应。
由于山东农村“重男轻女”的习俗比较严重,豆腐姐姐到了上学的年龄也没去学校读书,而是在家里帮助父母制作豆腐。到了十二三岁的时候,就经常随着她的父亲把新做好的豆腐推到邻近的村庄去卖。再到了十五六岁的时候,就经常一个人推着豆腐车子赶集送货了。在那个年月,地瓜干面做成的窝头是每天的主食,副食就只有咸菜,豆腐是一种稀奇的食品,因此每当她傍晚回到村里时,就有很多小孩厚着脸皮向她要豆腐吃,但是这种情况下她板着脸谁都不给。一直走到自己家门口,才向我家的院子里张望一下,如果看到我在家时就喊我过去,然后说:“这是今天卖剩下的一点豆腐,兄弟你拿去吃吧。”
当我小学毕业进入当地的乡镇中学读书之后,记得有一年夏天的假期回家,恰巧碰到了夜晚在树荫下乘凉的豆腐姐姐。互问了几句近况之后,她突然像开玩笑似地问我:“兄弟,你从小到大可是吃了俺不少的豆腐,将来你有本事了打算怎么报答俺?”
我从上到下摸了一遍自己的衣袋,这时才发现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又想到家里也是一贫如洗,只好尴尬地回答她说:“姐姐,你给俺豆腐吃俺没忘,可是俺现在穷得什么都没有。不过咱俩也不同姓,等俺将来有本事了,俺就娶你作俺的媳妇,好吗?” 豆腐姐姐听后哈哈大笑,说:“你小子想得还挺美!白吃俺的豆腐也就算了。你们有文化的人心眼多,如果娶了俺再把俺甩了,那俺不是人财两失了吗?”我只好认真地告诉她,我是一个有良心的男人,说话是算数的。
最后她说:“好啊,那俺就等你小子长大了来娶俺吧。”
此后,豆腐姐姐再见到我时就不太自然了,总是打个招呼就匆匆走开。有时我从乡镇中学回到家里,平时连青菜都很少见的餐桌上竟然还会有一盘炒豆腐。我不禁好奇地问妈妈:“你怎么舍得花钱买豆腐了?”不料妈妈回答说:“我啥时候去买豆腐了?我正要问你呢!邻居那妮子说,你给了她一毛钱要买豆腐,可是别人两毛钱买的豆腐还没有这块大呢!”我知道说漏了嘴,赶快打圆场说:“我倒忘了这事了!昨天在地上捡了一毛钱,想想也没啥用处,就托她买成豆腐了。”
又过了几年,我参加了打倒“四人帮”之后的第一次高考,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被一所重点院校录取,这个消息顿时轰动了全村。每天到我家来贺喜的老师与亲戚朋友络绎不绝,我内心最想见到的人却是豆腐姐姐。但是直到我要去大学报到的前一天,她也没有出现。我有些沉不住气了,几次让小妹到她家去叫她,她却推说很忙不肯来。到我离家的那一天,许多朋友都来给我送行,我只好拜托堂哥,让一定要把豆腐姐姐找来。不一会,豆腐姐姐终于扭扭捏捏地来了,但是却红着脸不说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伸出小拇指拉住豆腐姐姐的小拇指用力拽了一下。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四年的大学生活一转眼就过去了。前两年由于缺少路费,假期也没有回家,留在学校勤奋读书。到了大学第三年的时候,我的父亲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工作,母亲也跟着搬了家,假期探亲也不必再会农村的老家了。大学毕业之后,我又一鼓作气考取了出国研究生,在东洋岛国用六年的时间获得了硕士和博士学位。此后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国外的某大公司工作,再后来又转到东南亚的一所名牌大学担任教师,这期间不知不觉又消失了十年的时光。到1995年接受故乡某所大学的邀请前去举办学术讲座,在回乡的途中已经有些前呼后拥的气势了。
屈指算来,离开故乡已经整整二十年了。看着那泥泞的小道,破旧的房屋和荒废的街道,故乡的现况比我的想象中的情形更加败落、凄凉。一回到村里,我马上向村人打听豆腐姐姐的下落,一位满脸皱纹的大娘告诉我,她已在18年前嫁给邻村一个卖高顶馍(馒头)的老汉了。
好在邻村也离家不远,我就急忙又赶到邻村,一个青年听说我要找豆腐姐姐,就告诉我村头那件没有院子的破房子就是豆腐姐姐现在的家。我敲开门一看,一个老态龙钟,脸色黝黑,满口黄牙的女人出来迎接我,这哪里还像当年的豆腐姐姐?我的眼圈一热,悲从心来,喊了一声:“姐姐!”豆大的泪珠就顺着脸流下来了。
看来豆腐姐姐对我的突然出现也相当意外,见我哭了,就说:“哎呀,是俺那秀才兄弟回来了呀!咱姐弟多年不见了,见了面你哭个啥呢?今天你姐夫出去卖馍了,你有啥话别不好意思讲,都说给姐姐听听。”
我只好没话找话说:“姐姐,你的牙齿怎么黄了?”
豆腐姐姐回答说:“自从兄弟你走了之后,咱村子里的水不知被啥东西给污染了。小时候俺还带你到河里摸过鱼,可是现在河里的鱼全部死光了。水的味道也变酸了,豆腐也不好吃了。”
我又悲切地问她:“姐姐,你咋不等俺回来娶你了?”
豆腐姐姐哈哈大笑:“这都啥年月了?你小子还想那档子事呢?俺没有文化,寻思了很久觉得还是配不上你,算啦算啦,你吃俺豆腐的事一笔勾销吧”。
看我还在伤心,豆腐姐姐又说:“俺大闺女今年十七岁,学习挺好,去年高中毕业差两分没被大学录取,兄弟你如果还没结婚,就把俺闺女娶走吧。”我赶忙推却:“不行不行,姐姐的闺女就是我的闺女,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正说着话,门外走进来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少女,仿佛就是当年的豆腐姐姐再生,望着我羞答答地不说话。
豆腐姐姐急忙喊她:“小丽,这个教授是娘的兄弟,快喊舅舅。”
那女孩顺从地喊了一声“舅舅”,不等我答应,就跑到隔壁房间去了。
看着豆腐姐姐破烂的房子和她肮脏的衣服,我拿出了200元钱说:“姐姐,你留下买件衣服吧。”
豆腐姐姐两手拒绝:“钱可不能收。咱姐弟俩的感情远超过这200块钱了吧!不过,兄弟你要想帮俺,倒还真有一件事求你。”我赶忙问她:“姐姐,什么事呀?”
“你外甥女差两分没考上大学,这是俺的一件大心事。你是大知识分子,能不能找个关系通融一下?”
这虽然十分不符合我的做人的原则,但是看着豆腐姐姐满脸期待的神色,我实在无法说出拒绝的话,就硬这头皮给在南京某大学当校长的同班同学拨通了手机,得到的答复是可以免试进入那所大学的成人教育学院读书。
豆腐姐姐听后大喜,高高兴兴地送我出门:“兄弟你已经帮了俺的大忙了,没有白吃俺的豆腐,以后就不要再挂牵俺了,免得兄弟媳妇背地里骂俺。”
1999年之后,由于我修炼了法轮大法,江氏政治流氓集团的残酷镇压使我无法再回国探亲,也就没有机会再见到豆腐姐姐了。但是,在我的睡梦中依然能看到那故乡的山水,也经常看到豆腐姐姐年轻时的音容笑貌,总觉得与豆腐姐姐的缘份还没有了结。
终于有一天晚上,我忍耐不住内心的思念,拨通了与豆腐姐姐同村的一个同学家里的电话。那同学一听说我要找豆腐姐姐,马上开我的玩笑:“你还没忘记三十年前的老情人啊?”接着告诉我说,豆腐姐姐前几天病了,走路不太方便,让我等三十分钟之后再打过去,他把豆腐姐姐接到家里来。
等了大约三十分钟,我再一次打过去,这次马上听到了豆腐姐姐那熟悉的乡音:“兄弟,你好吗?还挂牵着俺呢?”我回答说:“姐姐,今天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告诉你。”我从天安门前的假自焚案说到法轮大法弟子坚守信仰的伟大壮举,豆腐姐姐先是凝神静听,后来打断了我的话:“兄弟,这国际电话费挺贵的,你就不用多说了,俺早就知道那姓江的王八肚子是个坏种,人家法轮功个个都是好样的,俺才不信X X党的欺骗宣传呢。”然后我说,希望豆腐姐姐把那本《转法轮》找来看看,那可是一本宝书啊!豆腐姐姐说,兄弟你知道俺没上过学,这念书识字的事恐怕不行。我说,那你就记住两句话吧,那就是“法轮大法好”和“真善忍好”,豆腐姐姐回答说,俺兄弟教俺的话保证是最好的,我至死也不会忘记这两句话。
最后,我又问豆腐姐姐,你以前入过党吗?豆腐姐姐告诉我党团都没入过,但是以前曾经加入过红小兵组织。我接着说,那我就帮你退了吧,这也是为你好。豆腐姐姐说,帮我退了吧,现在谁还稀罕那个。
等我挂了电话,内心泛起无限的感慨。亲爱的豆腐姐姐,我终于报答了你的恩情,了结了我们生生世世的缘份。
(2004年12月初稿 2005年5月23日修改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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