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网】
(一)
琴棋书画是国人的雅兴;以棋会友是谦谦君子。那么,靠棋来赌博算什么呢?
某知名学府的围墙外,树荫下一位中年男子一手持扇,一手拄在膝盖,端坐于小方凳上,面前的地上,摆着残局,双方的老将都岌岌可危,残兵败将各据要害,看似一马三招就能结束对手的优势局面,留给来挑战的看客先走的优越条件。
三三两两的围观人群,不声不响中心中各有盘算。谁来应战啊?玄机无限,陷阱凶森,世故者袖手旁观的扫几眼棋局,扫几眼擂主,一丝不易察觉的讪笑,泛起在内心深处,隐藏在目光底层,根本没有涌现到嘴角和眼梢,已经就被抑制回去了。今天的国人,政治斗争中锤炼的比千年狐狸精都狡猾。围绕残局盘算?费那个脑细胞是傻子。一些过往行人,下垂着眼皮,何止是视而不见,从那神情和脚步中能够读出,那是些许的鄙视和厌恶。为什么?也许是讨厌他占道影响了行人交通,也许是什么也不因为。厌恶、厌恶,看着就心烦,多无善念的灵魂中,最多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心态在面对一切。
闷热的天气,正午的时刻,擂主不停的煽动扇子,把个短裤也随手的往上撸撸,面对毫无生机的棋局氛围,尽量的耐心而耐受。那浑浊狡黠的目光,远比沧桑的钓夫、老辣的猎手而机智沉稳而耐心莫测。那世道炎凉中锤炼的油条般的人格,羞辱、鄙视、讥笑、褒贬、真诚、良知、童稚,这一切都不能使其所动。那为钱而生而无视一切的铁石心肠,是时代造就的、是与时俱進的、是无数谎言口号的、是残酷斗争的、是抛弃一切传统价值观的结晶成果。那没有棱角的相貌,那黝黑的皮肤,那不软不硬的油腔滑调,那举手投足,无不透射出即无知又狡诈的特征。
平静的水面,终于波纹涌动。
俩个蹲在一旁的中学生模样的男孩,从好奇开始变的跃跃欲试。一个禁不住拿起棋子开始比划,另一个或是肯定或是否定的帮助切磋。中年男子一副泰然的神情,间或的轻微阻止男孩深入的实战演练,口气中带着友好,但是掩盖不住的是哄骗成份在里面。也许天真的孩子是听不出来的。偶尔的,一旁一位带着鸭舌帽的老头,插话切磋、出谋划策,两次的发声后,遭到中年男子的严厉阻止。这个不为匆匆行人注意的角落,一切的发生都那么自然而然,合情入理。
于是,沉不住气的男孩,从兜里抠出一张粉色的百元钞票,钞票上老家伙的头象,不知是视龌龊而不见,还是在有意的看热闹,还是心怀鬼胎的盼望可知结局尽早的浮现,还是……?不,那是魔鬼幕后导演者,在满意的看着童心的流血,贪心嗜欲的满足,人性的泯灭,道德的坠落,这一切它所盼望的后果出现。因为,只要翻看中国这几十年的历史,就知道了,它是败坏华夏文明,贻害龙的子孙的最大祸害者。
男子十分自然的拿过钞票,握在手里,显出十分公正合理的大度风范。孩子开始落子,男子从容快速的应对。“啪,啪,啪”几步过后,孩子开始傻眼了,对方没有按照盘算的步骤進行,局面不止是出乎意料,而是优势瞬间变成不可逆转的劣势,老将成为人家刀俎上的鱼肉。缓棋,孩子试探的表情低着头,从那肢体语言中可以读出哀怜的成份。旁边的小伙伴也是一脸的焦急,大有对不住朋友的心情。
男子大度依旧,因为他看出,这只不过是黄嘴牙子没退的雏儿,对棋谱对残局,对于对杀的技巧,仅仅的是略知一二,宽限他们两步,他们也是枉费心机。果不其然,孩子探讨一样的缓步走法,还是错着连连。因为,这样的残局,只有一条路可走,只有一条路是彼岸。到处是歧途,到处是希望,没有半个大师的功底,上来都是白给。于是乎,磨蹭了一会儿,孩子找回了一些心里平衡,心服口服的认输了,也得到了叔叔辈的大度宽容,就在依依不舍的当口,旁边的老头,那个插话多嘴的老头,把帽子正了正,把孩子们推到一旁,前来挑战。这样,男子顺手把刚才还是孩子的一百元,揣到了自己的囊中。
从新摆出一副残局,老头挑战。
沉默的气氛,似乎是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斗智斗勇。胸有成竹的老头开始落子,男子还是沉着应对。“啪、啪、啪。”下子利落,出手干脆,似乎都是征场的老将,棋逢对手一般,看点来了,围观者被提起了精神。终于,老将出马,一个顶俩,男子开始傻眼了一怔,举手认输。于是乎,孩子的那一百元,瞬间到了老者手中。老头起身,毫不含糊的把钱揣起来。
“咳?这玩意还真有输有赢唉!”
这是我的声音。
男子一本正经了。“那当然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以为我们总赢啊,遇到高手照样掏钱。”
我开始的疑虑,现在被打消了一些。不过,对男子从新又摆出的一个残局,依旧是没有半点兴趣。因为,修炼人不赌博,同时,自己在象棋方面,不,就是在围棋方面,也是徒有兴趣爱好,根本就是“马尾穿豆腐,提不起来”。上场照量照量?还不如干脆直接把钱给人家,那还送个人情呢。
俩个孩子依旧不死心,恋恋不舍的看着琢磨着新的残局。老头也不吱声,也不走人,就是观看。局面慢慢僵持起来。
这时,男子抬头,看着站在我身边的一位胖中年人,稍稍挤挤眼睛,被我发觉奇怪。于是,这个胖的男子蹲下,拿出一百元,开始过招。“啪、啪、啪。”胖男子的一百元彻底的没戏了,于是站起,遗憾而懊恼的口吻,回味刚才的过程。
“哦——。原来是如彼。俩个托儿,一个主角。”
我终于明白了,于是转身走开。心情不是豁然开朗的轻松,而是懊丧、痛楚,无奈、气恼。
“可怜的孩子,你们何止是损失了沉甸甸的压兜钱,何止是损失了大概是积蓄的全部呢?何止是损失了可能是大人吩咐委托用的采购金啊,你们啊,可能损失的是信任和良知啊,损失的是童真和正直。是做人的准则受到了伤害,你们啊,会不会慢慢变的,从此害人而眼皮都不眨啊?可怕啊,可恨!”
顺路刚刚一个路过的男青年,一边走一边和他攀谈着眼前的一幕。他说:他们是伙子,我经常看到他们,有时在这里摆摊,有时在仪器厂摆摊,有时是老头出马,有时是今天这位做东,好几年了。
这样的知识,对我不是什么新鲜货,在社会上,也早有所闻,可是,我今天很难受。俩个男孩的赌运气,赌智慧的挑战心理,那副专心致志的神情,那幅认真的模样,那副童真的气质,那充满活气而浓密的眉毛,那沉甸甸皱巴巴的一百元……
走在街上,一个什么‘和谐社会’的口号标语,耷拉着脏兮兮的随风晃动。“哦,屁一样的口号,什么阶级友爱,什么温暖大家庭,什么斗争哲学,什么三个代表。”扫了一眼那个标语,心中不知不觉中泛起这些想法。
好象吃了苍蝇一般的感觉,有些恶心,有些郁闷。
(二)
为什么说,这些对我不是新鲜货呢?我自己还有个故事。
若干年前,我家孩子出生不久,娘俩就被一起送到了她娘家。因为我在外地上班,不能照顾她们。那是我最为贫困潦倒的时期,国营企业,一年开支几次。新年一次,五一一次,十一一次,元旦一次,大家何止是没有干劲,经济都十分紧张。
孩子过百天,我乘车去远方的岳母家。三姨让我捎五十元钱,给她侄子结婚随礼的。加上我自己的全部盘缠,不过一百来元。钱实在是不多,但好经管,整钱放在里面的衣兜,零钱放在外面。
长途客车启动不久,身边的一个男子开始张罗玩扑克,请求我把靠边的位置换给他,我随身站起串位置。男子西装革履的比较文静,白皙的面庞三十岁上下。他拿起手提箱,平放在大腿上,手中开始摆弄扑克。从不同座位上,换座过来几个男子,一声不响的开始。西装男子抽出三张牌,让大家看好,然后把牌放在箱子上,一次一次的开始换位置,换、换、换。然后停下,问道:黑桃尖在哪?哪个是黑桃尖?大家开始赌钱。下好赌注,西服男子把牌翻开,确认黑桃尖位置。于是决定了输赢。
我在一旁看热闹。
几次下赌注的人都输了,而我看的明明白白,几乎每次都判断准确了西服男子要指出的那张牌。于是,从心中抱怨他们开始,慢慢的自己手刺痒起来,掏出五元开始赌。但是,运气马上不佳了,判断失灵。
赌博就是这样,進去的钱,就想捞回来。中途罢手,彻底的认了,是很难做到的。于是,继续的赌。三下五除二,属于自己的钱已经没了,剩下的只有三姨委托随礼的五十元了。狠狠心,拿出来捞本。
结果依然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心情沉重而压抑,沮丧、懊悔、羞辱,一齐袭来。而且,还有铤而走险的心情,“抢,把它抢回来”。这样的念头悄悄的涌起。这时,我理解了一些犯罪心理,懂得了江湖人的一点心态。哦,当年的拼命三郎石秀,黑旋风李逵,行者武松也都是这样的起点开始吧。
客车依然如故的颠簸着,噪音依旧震耳欲聋。旁观者若无其事的面孔下,掩盖的是幸灾乐祸和先知者的胜利感,还有怕事和明哲保身、躲避灾祸是非的店小二的鬼头鬼脸。
几乎是尽人皆输的赌局。
乘务员等人,却是司空见惯的神态。又走了一程,快到滨城地界,设赌的男子要求停车,他要下去了。站在车门的他,在我的要求下,再赌一局。此时,我把手表摘下,作为赌注。那是跟随了我多年的上海表,带日历的,高考时就伴随我争分夺秒而闯关夺寨,习武的年月中,那秒针的每次抖动,都是站马步的痛苦煎熬的一再咬牙和大汗淋漓中的意志较量。如今只是表蒙子有处裂纹,计时还是很准确的。
瞬间,表的归属属于人家了。西装男子拿过表,反复的端详,实在是不怎么可心,于是大度的把它交给我,然后伴随客车的嘎然而止,他下车的身后,吐噜噜,跟随三五个刚才参与赌博和没有参与的几个彪形大汉。
“哦——,原来如此!”
尴尬的形容慢慢的平复过程中,旁边有好心的人指点说,他们不止是一伙,而且,乘务员也默许这一切,他们天天在此条线路重复同样的骗人伎俩。名曰:耍三张。
这回好啦,兜里彻底的干净了,不用担心和惦记了,可以放心的旅途打盹了。可是,能睡的着?羞愤压抑的心情,挥之不去。让窗外干秃的树枝,空旷死寂的田野,聊以消愁解闷吧。真应了那句俗语:越渴越吃盐。好象兜里,只有三五块零钱,而作为守城将士了,不比当年诸葛亮空城计中留守的人马多多少的。所以,这样时候的镇定自若,我又理解了孔明当年的苦楚。
羞恨懊恼中,偶尔也有一些感激心情,那个男子还算有些仗义,也许是看在给换座位的情份上,没有把自己的上海表掠去。不然输的更加干净利落。
落魄的心情,严重的笼罩着那个时运不济的岁月。而从中,世态炎凉和到处都是鬼魅的表演,也严重的污染了一颗正直的灵魂。
冷眼旁观、恶毒的揣度,多疑而欺诈的心态,逐步的形成在思想深处。自己大有感触的美其名曰:成长和成熟。
可怕的坠落中,生命却浑然不觉。大染缸中的互相倾轧,彼此残杀中,却津津乐道的交缠其中。
这个世道,因为又一个坠落灵魂的参与,而更加昏天黑地、更加徒增几分腐臭。大家却浑然不觉,而都乐此不疲。
可怕啊,可悲!
今天看到俩个男孩那可怜复杂的神情,心中勾起了这段痛苦的往事。
但愿俩个男孩,对这一切依旧是蒙在鼓中。不要看破中年男子,和那个爷爷辈分老头的伎俩啊,简单的输掉些金钱,那不是最为可怕的事情!
祈祷他们挽回损失?那是绝无可能了。最为现实和最为紧要,最为担忧而又最为无能为力的祈祷,就是这样了:你们早些离开那里,你们依旧一无所知,你们还是保持在这样的被欺骗当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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