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衡本有一姐一妹。小妹上官真,目前正在京城之医科大学就读;而大姐上官敏,则声乐专业出身,毕业于上海音乐学院,现在山东省文教厅供职,其丈夫陆松涛,复旦大学外语系毕业,眼下在山东省政府外事办公室担任副处长,曾经作过省长翻译。上官敏这次来京,是省文教厅派其到中央音乐学院进行专业深造。伯衡前不久与父母亲通电话时,曾听母亲吴清妍提及,想不到这么快便要来了。伯衡心中十分高兴,连忙跑到学校公用电话厅,致电上官真。上官真一听,亦是拍手雀跃,叫嚷着要同去火车站迎接上官敏,伯衡拗不过她,只得答应。上官真随后又告知张云浩,此时张云浩与上官真已经确立恋人关系,闻听大姐来京,张云浩自是奋勇在先,吩咐其父张东襄之专职司机陈健届时帮忙。伯衡原本不愿麻烦张云浩,但心知上官敏此次进修,时间长达一年,且要在京城过冬,因而行李较多,故此也便由得张云浩安排。
第二日凌晨四点,张云浩及伯衡兄妹二人,乘坐张东襄之新款“奥迪”大马力六缸豪华专车,直奔火车站。司机陈健路径极熟,兼之清晨路上行人稀少,因此车速甚快。
由于上官敏和陆松涛结婚之后,便一直随陆松涛住在省政府大院之内,因此张云浩虽然曾经两次去过伯衡之济南家中,但皆逢上官敏出差在外,所以彼此一直没有见过面。这时,只听张云浩好奇问道:“真真,上次你说大姐能歌善舞,不但声乐是专业水准,舞亦跳得甚好,只不知大姐所擅长之舞为何?是民族,还是现代?”上官真笑着摇头道:“都不是。大姐擅长之舞,乃是芭蕾。”“噢,芭蕾!”张云浩吃惊道:“那可不简单!”伯衡一旁插话道:“大姐自小便在舞蹈学校学习芭蕾,虽是业余,然而因为舞蹈学校之周校长,其夫人曾是家父学生,故此格外另眼相看、悉心栽培。当年高考之时,大姐原本亦有意报考舞蹈学院,只因家母觉得舞蹈之艺术生涯比不得歌唱事业之长久,故此大姐最后才报考上海音乐学院学习声乐。”张云浩点头道:“原来如此。”稍顿,又道:“在诸艺术院校之中,上海音乐学院可是大大有名。我记得其前身为国立音乐院,似乎成立于二十年代末,由大教育家蔡元培先生和音乐名人萧友梅博士创办,不知确否?”伯衡点头道:“不错。”张云浩又问道:“那这次大姐来京,不知又在何处深造?”“中央音乐学院。”上官真答道。张云浩“噫”的一声,赞道:“果然是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又笑道:“这次大姐来了,绝对不能轻易放过,一定要让她一展歌喉!”伯衡兄妹皆笑。不知不觉间中,已到火车站。
这京城之火车站是极为拥挤热闹之地。虽然其时尚是凌晨,依然是人潮如涌。伯衡等人买了站台票,进入站台里面等候上官敏的到来,而司机陈健,张云浩则让其在外面车内等候,不必进站。在站台之内,接车之人已有不少,或独自一人,或三三两两。伯衡低头看看手表,只见距离五点尚有二十分钟。京城的秋日清晨,颇有凉意。张云浩见上官真衣衫单薄,便脱下外套,给其披上。过了不久,只听站台广播突然响起:“从济南方向开来的17次列车已经进站,请作好接车准备。”伯衡喜道:“大姐到矣!”
便在此时,只听“嗡--”的一声大响,只震得站台众人耳膜发麻,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列火车,宛如一条巨龙,由远及进、气势磅礴、轰轰隆隆,正蜿蜒而来。适才这声巨响,便是火车入站前的汽笛长鸣。站台上众人开始兴奋起来,不少人垫起脚尖,伸长了脖子,目光游弋,开始搜索寻觅各自要迎接的亲友。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只见那火车渐行渐近,终于缓缓停在众人面前。
由于不知道上官敏在第几节车厢,因而伯衡等三人六只眼睛,也开始忙碌起来。忽然只听上官真一声尖叫:“大姐!”同时拼命向不远处一女子挥手。伯衡赶忙望去,果然是上官敏,只见她身材高挑,长发披肩,一身浅灰色风衣,戴了一副黑色墨镜,脖子上系了一条天蓝色围巾,冷艳逼人,十分醒目。张云浩不禁赞道:“大姐好酷!”上官真一旁笑道:“我大姐原本就是个‘冷美人’!”这时,上官敏亦已看到伯衡等三人,便左手摘下墨镜,脸绽笑容,快步过来。伯衡等亦赶紧迎上。上官真姐妹情深,早已张开双臂,叫嚷着跑过去,上前抱住上官敏,口中叫道:“大姐,你可来了,想死我了!”旁边伯衡笑道:“真真,不必这么性急!你看,大姐手中的行李还未放下哩!”上官真这才如梦方醒,忙伸手过去,道:“大姐,我来帮你拿东西!”上官敏摇手笑道:“不用,不用,这个皮包很轻!”伯衡忽道:“咦,大姐,你怎的只有一个皮包,其他行李呢?”上官敏道:“噢,其他几件我事先托运了,不曾随身带得。”伯衡点头道:“既然如此,我等这便去取。”
这时,上官敏已看见一旁的张云浩,笑道:“这位想必便是云浩罢?”张云浩见上官敏知道自己名字,又惊又喜,赶忙点头道:“正是云浩,大姐你好!”又道:“大姐一路长途劳顿,多有辛苦!”上官敏歪头看看张云浩,又瞧瞧上官真,不住点头,笑道:“唔,果然般配,难怪母亲如此满意!”上官真闻听,羞得低下头去,张云浩亦有几分脸红。几个人出得站台,径来行李存放处拿取行李。由于上官敏是提前托运,因此早已先行到了。伯衡问明一共有四个皮箱,便让上官敏姐妹在外面等候,自己和张云浩入内提取。不一会儿,二人各自提着两个皮箱出来,伯衡对上官敏点点头道:“一切妥当。大姐,我们这就走罢。”
四个人正要离开,忽听身后“唉呀!”一声,同时只听稀里花啦的一阵响动,随即听见女人的高声叫骂:“一个包裹都拿不住,没用的东西!”张云浩等人连忙回头,只见一中年妇女,正在大声训斥其面前的一个小女孩,而地上却掉着一个粗布包裹,里面的衣服用品等撒了一地,其中有些玻璃器皿类东西,似乎已经摔破。再见那中年妇女面容憔悴,头发蓬松,裤子上有两块污渍,说话声中,带着明显的东北口音,观其衣着打扮,象是郊区县城之人。再看面前的小女孩,似乎是那女人的孩子,容貌相似,年纪在十一、二岁左右。大约是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只生得面黄肌瘦,一双大眼睛,一条长辫子,上面扎着一个皮筋,衣衫褴褛,衣服上有几个明显的补丁。听见母亲责骂,那小女孩眼中含泪,低垂着头,手里攥着衣角,一声不吭。这行李存放处来往之人甚多,然而过往众人听见那妇女责骂小女孩的声音,都只是冷漠地向她们瞧了一眼,并无一人理睬。
但听那女人声音越来越高,语调又气又急,忽然抬手“啪”的打了那小女孩一个耳光,口中骂道:“就这么两个碗,还让你给打破了,回头不准吃饭!”只见那小女孩满脸通红,委屈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强忍着不敢流出来。伯衡看到这里,于心不忍,便放下手中的行李,快步走到这对母女面前,向那妇女温声道:“这位大嫂,孩子还小,有甚么话好好说,不必打骂。”那妇女见突然有人干预,吃了一惊,抬眼打量伯衡,见他虽然年纪轻轻,但是气宇不凡,不怒自威,心中暗自有些怯了,口中嘟喃道:“俺没打骂,俺只是……”转头看见那小女孩,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地道:“只让她拿一个包袱,还拿不住,要她有甚么用!”这时,只听那小女孩小声说道:“娘,是俺不好。俺是太饿了,没有力气,昨日一天都没吃饭了。”说完,嘴巴撇一撇,开始轻轻抽泣,噙含已久的眼泪也终于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伯衡不禁心中一酸,叹了口气,蹲下身来,伸手拾掇地上散落的行李衣物。那中年妇女一见,慌忙伸手相拦道:“大兄弟,这可使不得,不敢劳烦你!”说着,也弯下腰来,帮着伯衡一道收拾。旁边那小女孩十分乖巧懂事,也蹲下小身子,伸出小手,一起拾捡衣物。伯衡瞟了一眼,只见那女孩的小手又脏又黑,上面还隐约有些伤痕。这时,张云浩等三人也围了过来。
只听伯衡问那中年妇女道:“这位大嫂,听你口音,是东北人罢?不知你来京城作甚?”那妇女点点头,低声道:“俺是辽宁人。在家乡活不下去了,想来这里讨口饭吃。”伯衡摇头道:“京城物价昂贵,生活可不容易呀!”那妇女点头道:“俺知道。可是京城人多,有钱的人也多。俺可以给他们去干活、当保姆,洗衣煮饭,”一边说着,又手指那小女孩,道:“再说,俺家小妮也可以去捡些破烂换些钱。”张云浩一旁插话道:“大嫂,那你家男人呢?为何没有与你们一道来京?”“俺男人?他,他……”那妇女口中念叨两句,忽然眼圈一红,忙转过头去,伸出粗糙的手掌,偷偷拭了拭眼睛。伯衡等见此,正在纳闷,只听一旁那小女孩轻声道:“俺爹残废了,在老家被公安打折了腿。”“甚么?!”张云浩等人齐声惊道。只听那妇女深深叹了口气,道:“孩儿她爹原本在一个工厂上班,后来厂领导贪污腐败,厂子不久便倒闭了。她爹就借了些钱,摆了个小摊,卖点烟酒食品。有一次两个公安来买烟,却不给钱,俺男人和他们理论,结果两个公安便把他给打了……”说到此处,眼中涌出泪花,那妇女忙又背过脸去。张云浩拍腿怒道:“真是无法无天,简直岂有此理!”
伯衡心中一阵难过,伸手轻轻拍拍那小女孩瘦弱的肩膀,柔声问道:“小妹妹,你多大啦?”那小女孩低声道:“十二岁。”“读几年级了?”伯衡又问。那小女孩咬咬嘴唇不出声。旁边那中年妇女叹道:“唉,吃饭的钱都没有,哪还能够念书。俺孩儿一共就上过三年的学。是当爹妈的没用,只是苦了这娃儿!”说罢,又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伯衡听到这里,眼圈一红,伸出右手去裤子兜里摸了摸,掏出张50元的钞票,塞进那小女孩的手中,说道:“小妹妹,你一天没吃饭了,去买点儿吃的罢。”那中年妇女吓了一跳,忙摆手道:“好兄弟,这可不行,俺们不能要……”伯衡摇摇头,二话不说,把钱往孩子手里一塞,道:“小妹妹,以后有机会还是要念书。长大了以后,好好孝敬你的爹娘。”说完,拉着张云浩,头也不回,快步走了,上官真姐妹向母女二人挥挥手,也紧随而去。只剩下母女二人呆呆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半晌,那中年妇女的眼泪从眼角溢出,一颗一颗地,跌落尘埃……
伯衡等人取了行李,来到外面,和司机陈健汇合。四个人上了车,一时间都是沉默不语。过了片刻,还是上官敏打破沉默,笑谓伯衡道:“衡弟,多日不见,你似乎变化很大呀!”伯衡奇道:“变化?有么?我不曾觉得啊?”上官真亦道:“大姐说得不错,小妹亦觉得大哥近日颇有变化。就譬如刚才之事罢,多有仁爱之心!以前大哥可没有这般乐善好施哩!嘻嘻!”上官敏笑道:“衡弟,是不是你近来多读道藏佛经的缘故?”伯衡摇头道:“非也。道藏佛经,往日虽然不曾少读,然而如今越来越是明白,这些已日渐变成书本理论了。”稍顿,伯衡续道:“如果说我最近果有变化,恐怕是因为我开始炼习法轮功,修炼‘真善忍’的原因罢。”“哦?法轮功?”三个人都是一愣。
上官敏却笑道:“若是这样,大姐倒不奇怪了。”上官真奇道:“咦,大姐,怎么,你知道法轮功?”上官敏点头道:“嗯。我们省文教厅之中,便有几人在炼,皆说感觉甚好。特别是祛病健身之效果神奇。我有一位同事,以前是跳民族舞的,后来得了严重的关节炎,无药可治,炼了法轮功,才两个多月,便好了。”“哇,这么管用!”上官真瞪大眼睛道。“可不是么。”上官敏又道:“你姐夫所在的省外办,亦有人炼,记得有个协调处的姜处长,其老婆叫魏芸,在省电视台当新闻播音员。这姜处长以前脾气很大,在家中向来说一不二,老婆孩子都很怕他。而且老姜极为喜欢喝酒,有时发酒疯,对老婆孩子便拳打脚踢……”上官真一旁怒道:“这样的男人,最没出息!这日子还过个甚么,干脆离婚算了!”上官敏笑道:“小妹真是性情中人。”又道:“当时确实有许多人劝魏芸道:‘小魏,老姜这般对待你们母子,这日子何时是个头!何不趁着你仍然年轻美貌,赶紧离婚,找个有钱或有势的嫁了便了!你在电视台当播音员,还怕没人追么!’那魏芸叹气道:‘老姜其实为人不坏,就是脾气太糟。唉,我也是一忍再忍、对他算是仁至义尽了。如今为孩子着想,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便一咬牙,和老姜写了离婚协议书,准备随后便去法院办理手续。”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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