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网】
散尽柔情
在正信被劳教的日子里,牢狱外媛芬的处境也是万般的艰难,每天去上班,媛芬的心里都七上八下的,在心里祷告着上苍千万不要出什么事。
小珂一岁多时在厂里的保育院头里头被摔得肿起了大包,把媛芬心疼得直掉眼泪,看到简陋的小院子里,两个女工要照顾十几个小孩,个个弄得一付脏稀稀的模样,冬天的时候更是冻得小手小脸开裂,媛芬下决心再苦再难也要找人看孩子,绝不让小珂受委屈。
第一家照看小珂的,是工厂附近的黄姨家,黄姨那时候四十多岁,和丈夫一起抚育着五个孩子,最小的也就四五岁的样子。黄姨知道了媛芬的事对她很是同情,总是说:“小珂你就送过来,钱不钱的也别提了,我们家孩子多,孩子带孩子的,我一点也不麻烦,我们当小珂是自己家的孩子,你就放心吧。”整天沉浸在痛苦中的媛芬得到了黄姨一家热情的关怀和鼓励,他们对小珂也真的非常的好,这使媛芬的心感到了温暖。让媛芬弄不懂的是,不知为什么,黄姨一家有一天突然地被全家下放到农村改造去了,下放令一到容不得人思想,一家人一天之内就打好包袱走人,其景象之悲惨令媛芬不寒而立,黄姨家人如梦幻般的从媛芬的视线中突然消失了。
这样毫无道理的事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着,也使媛芬在惊恐、不解中度过每一天,担心着莫名的灾难哪一天又降临到自己和小珂的头上。那个时候到处都在搞阶级斗争,每个人都只求自保,妹妹媛芳那时候也已经和陈仁德结了婚,高大英俊的陈仁德却也是有着“奸商”的出身背景,因此事事都万分小心,媛芬是反革命家属,大家表面上都不敢和她靠近,媛芳有时想帮姐姐一把,也只敢在没人看见的时候偷偷的问候几句或送点吃的给小坷。
在那段日子里,媛芬唯一能放松一些的地方就只有父亲薛守道那里。媛芬的母亲几年前就去世了,薛守道没了老伴之后,就一直领着小女儿媛圆住在自己多年前亲手搭建的一小屋里,整栋小屋的占地面积很小,薛守道用红砖隔出小小一间,也就是够放张单人床的地方给媛圆,而自己的床就在临街的门旁边,即使如此,他仍然在小得可怜的地盘上规划了一个小得可怜的、名副其实的天井,天井里搭了一个小小的花台,在其中种了一株金银花。那株花倒也生得茂盛,沿着院墙爬上了屋顶,薛守道于是又在天井里用拣来的水泥块搭垒了一个旋转式的不规则台阶,在屋顶上开辟出一块小小的天地,成了一个金银花藤织就的凉棚,每当朗月高悬,金银花香在微微的夜风中飘荡的时候,薛守道那仍然魁梧的身躯就会爬上屋顶,卷曲着躺到花棚下的凉席上,饮着一壶浓浓的香茶,轻轻地自语着,或吟颂着古诗。
媛芬觉得父亲的小屋在他那高大的身躯的衬托下,真是袖珍得如同儿童图书里的巨人与小屋,可看着爸爸每天陶醉其中,时儿作画,时儿练字的悠闲样,到也很受感染,不觉中紧缩着的心就会放松很多。
媛芬的一切苦痛薛守道都看在了眼里,可是他又能帮什么呢?四八年他得高人指点携家人淡出以往的生活圈隐居下来,由于中共上台时他不属于任何工作机构,查他的历史时他也只是说自己由于写得一手好字,所以旧时不过是做写字先生为生,新政府看他住在如此窄小的普通民宅里也就再无人追究他的历史。其实他的家族在几百公里之外的另一座城市里也是当地的大户之一,在那重重的院子里,有专属他的一院,正房、耳房、厢房、书房、花园,而这一切,薛守道却是多少年也不向人提起,也不敢与家乡的亲人联系。从小饱读四书五经,对易经数术有一定研究的薛守道明白,今天发生的这一切都有其天意玄机在背后起作用,当初自己也是散尽家财,自甘平贱才逃脱生死大劫,比起无数被莫名其妙的砍了头的所谓地、富、反、坏和奸商等,自家的灾祸实在已经数不上什么了。
和那时几乎所有的人一样,薛守道的生活是极其清贫简单的,一锅白饭,一碗菜汤,几粒咸豆或烧辣椒,也会被他吃得有滋有味,媛芬看父亲吃饭真成了享受,觉得自己也难得的有了好胃口。薛守道非常疼爱孙女儿小珂,时时专为她做点甜馍之类的,把她抱在自己的膝头,看她滋滋有味砸吧小嘴的可爱样。
日子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着,媛芬看到了更多的人今天还在斗别人,可过不了几天又成了别人拳脚下的被专政对象,看得多了,心里的负担也到不知不觉的减轻了不少,倒霉的又不仅是自己,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呢?这天又到了探视正信的日子,一段时间以来都是媛芬和婆婆慧贤轮流去看望正信,这一天本该媛芬带小珂去的,不过媛芬找了借口还是让婆婆自己去。杨慧贤早就看出了媛芬对儿子正信的态度在一天天微妙的变化着,心中也日渐的积累着怨气,只是碍于深知爱子正信对媛芬母女的感情寄托,才始终在媛芬面前不敢露声色,但婆媳之间的气氛也是一点点的变得敏感和压抑。
下了班,媛芬带着小珂还是先回到了父亲的小屋,以便天黑后和妹妹媛圆一起回自己的家。薛守道一边逗弄着小孙女吃饭,一边好象是心不在焉地问:“今天你们去看正信了吧。”
媛芬愣了一下,轻声答到:“今天我身子不太好,是我婆婆去的。”
薛守道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一个月就一回,他见不到小珂该多失望,媛芬,古人讲‘一日夫妻百日恩’啊!他现在在难中,你再难也得为他想啊!。”
媛芬怨愤地轻声回道:“我为他想,他怎么不为我们母女想,害得我们孤儿寡母的,他才最狠心。”
薛守道怔了半晌才又轻轻地叹口气:“你啊!太年轻不懂事,正信那孩子可是一个真正有血性的男子汉啊!我老了,只求苟且偷安了,你以后就明白了,他没有错,错的是……哎!命啊!”
从那之后媛芬去探视正信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婆婆慧贤每次去探望儿子,看着正信一脸的失望和尽力掩藏心中痛苦的样子,回到家就多了一分对媛芬的怨气,终于两人到了对面相遇形同路人的地步。而慧贤出于自尊,虽然心里也很挂念小珂,但也只能是有时有意的去撞一下媛芬母女,远远地看一眼孙女算是种安慰,也为了每次去看正信的时候告诉他孩子又长成什么样了。
不知不觉中小珂已经长到了三岁多了,媛芬因为反革命家属的身份,一直是单位监督改造的对象,有时也把她下放到农场去劳动,媛芬天生体质好,养猪放牛的都难不倒她,只是心中的屈辱压得她实在是喘不过气,相依为命的小珂成了她唯一的精神寄托和乐趣,尽管每月的工资少得可怜,她还是一定要去书店给孩子买一本儿童图书,每天晚上搂着女儿给她读书讲故事。当抛开外面纷乱的世事时,很多时候母女俩的世界也是温馨和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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