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同君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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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明网】
第一章 红尘滚滚路何方

伯衡者,山东济南人氏也,复姓上官。其人英姿天纵,相貌清奇。自幼秉承家学,遍览典籍,饱读诗书。其父名诚,强闻博记,知古通今,为山东某省立大学新闻学院院长、博士生导师。言及上官诚,时人皆曰其儒雅刚正。上官伯衡之母吴清妍,世代中医,尤其专研妇幼儿科。吴清妍仁心仁术,治病救疾,宽厚乐施,向为一方称颂。上官伯衡亦有一姐一妹,长姐曰敏,小妹曰真,皆冰雪聪明,秀外慧中。

伯衡少时曾随父游历中原诸省,但见豪强横行,民不聊生,心下凄然。尝谓其父曰:“百姓诚然苦也。若果有拯民出水火之方法,吾必踏破铁鞋,上下而求索。”其父甚喜,抚之笑曰:“吾儿年幼,竟有如此凌云之志,甚慰我心。”

上官伯衡一十七岁之时,于数万学子中脱颖而出,被点入京师大学堂。红榜高挂,一时踌躇满志。其时正是公元一九九二年夏秋之交,中共建政至此已四十余年矣。

临行之前,其父上官诚设酒为伯衡送行,曰:“吾儿此赴京师游学,前程远大。望儿好自为之,莫负当年之志。”其母吴清妍,亦涕曰:“儿行千里母担忧。我儿从未独自远行,切切善自珍重。学成文武艺,早归故家园。母日夜倚门而望也。”伯衡顿首,泣而拜之曰:“高堂恩德,如天似海。儿必早日学成归来。上报国家,下慰双亲。”遂只身赴京。

待入得京师大学堂,伯衡但见高手如林,群星璀灿,心中暗道:“京师重地,原本百善之都。天子脚下,人才辈出。而京师大学堂向又执诸学府之牛耳,藏龙卧虎。我当潜心修学,广交四方豪杰,以待他日济世救民之所需也。”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忽尔一年有余。伯衡身在京师大学堂,心下却一日日烦恼起来。适值又收悉其父鸿雁传书,询问其求学生活。伯衡思之良久,遂奋笔疾书:

“父母大人明鉴:

自儿身在京师大学堂,惚惚非止一日。原曾想习成文武,上安国邦,下抚黎民。不曾料满眼所见,虽不乏才华横溢之辈,但多半私欲功利之徒。或求富贵荣华,或逐声色犬马。

整日间,望出国留洋者有之,欲寻花问柳者有之,独少见志向高远、胸怀苍生者。莫之奈何,吾心甚憾!……”

半月之后,其父来信,信中谓伯衡曰:

“儿信已悉,吾儿毋需烦恼。大千世界,无所不有。况且人各有志,不必勉强。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若果有志同道合者,可结而交之;若无,亦可洁身自好,独善其身。凡事当以平常之心视之……。又及,想那京师大学堂,实乃我中华之最高学府者也,百年辉煌,确非浪得虚名。宗师巨擘,不乏其人,吾儿岂可狂妄如斯,竟视天下英雄如无物耶?慎之,慎之!”

伯衡读罢父信,惶恐羞惭。自忖:“父亲教训的极是。我年少轻狂,妄自恃才傲物,实乃井底一蛙耳。其实志同道合者,本亦稀少,一时寻而未果,又有何奇?我自当再潜心寻之。又何苦庸人自扰、自寻烦恼?一切随缘就是了。”自此,伯衡于所学专业金融之外,寄情于诗词歌赋之中。

一日清晨,伯衡无课,便径去校园林间,欲独自沽酒小酌。清风徐来,鸟语花香。伯衡顿觉心胸舒畅。见林中绿草如茵,伯衡便席地而坐,从怀中掏出在学校饮食部买来的一瓶酒,自斟自饮。随手翻阅手中唐诗集子,正好是李白的诗作《侠客行》古风,其中有云:“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疯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吟罢,伯衡不禁拍腿大赞:“真豪杰,好气魄!”

忽又心中暗忖:“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此一句诗,究竟是诗人的夸张,还是当年真有如此武功高强之侠客?难道寻常血肉之躯,果真可以做到“千里不留行”么?此可疑也。“转念又想:“儿时父亲曾谓我曰:“古人诚不我欺也。”母亲亦曾云:“古人德行高尚,多忠厚君子,少奸诈小人,不似今世。”如此观之,太白此诗所述,当确有其事。”

伯衡心中又想:“李太白者,自号“谪仙人”。时人尊其为“诗仙”。其诗清绝,才气纵横,我等凡夫俗子,确难望其项背。史书有云,当年太白在蜀中之时,便好剑术,曾入终南山寻师求道。难怪其诗常有飘逸仙气。与李太白同时代之诗人,亦有一人曰王维者,后世之人尊之为“诗佛”。此人诗中常隐禅机,盖因其笃信佛法,一生修行。难道古而有之的神佛之说,确有其事么?但为何我周遭的挚爱亲朋,以至左街右邻,从未有一人向我提及神佛之事?真奇也怪哉。”

有思及此,伯衡微锁双眉,不禁抬头遥望天际。但见朝霞似火,浮云朵朵。树林之外,红男绿女,男女老少,往来熙攘,好似一派太平气象。伯衡正思索这世间是否果有神佛之事,忽觉身后脚步悉索,正待扭头视之,右肩早被人拍中,耳畔但闻豪爽笑声:“好你个伯衡,竟躲在此处逍遥自在,却叫我好找!”伯衡一怔,却见说话之人身材魁梧、浓眉大眼,正自笑吟吟地瞧着自己。伯衡定睛一看,原来是同窗好友张云浩。张云浩是高干子弟,将门之后。其父张东襄,原军旅出身,从部队转业复员,后入公安系统。现任公安部常务副部长之职。

见是张云浩,伯衡亦笑道:“原来是你,鬼鬼祟祟,却吓我一跳!”张云浩道:“你偷偷在此喝酒,不念兄弟情份,却反来怪我吓你,是何道理!”原来伯衡读书较早,张云浩则长伯衡一岁,两人同在一系、同住一室,往日情投意合,故此平日里以兄弟相称。

伯衡见张云浩如是说,一时语塞,便陪笑道:“诚然小弟之过也,吾兄莫怪。来来来,你我兄弟今日便痛饮三百杯!”张云浩笑道:“你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倒不必如此惊慌、以至语无伦次,哈哈!我瞧你这小小酒壶,能有多少斤两?今日愚兄便是邀贤弟,真正地去痛饮三百杯!”伯衡奇道:“咦!原来你真有好酒可喝!却是何故?”张云浩道:“我父亲他们部里,今晚有气功大师的报告会,愚兄特来邀你去家中共进晚餐,然后同去观看表演。”一听是气功表演,伯衡便大摇其头道:“又是那套把戏,障眼法而已,无趣之至,我再也不上当了!”张云浩却故作神秘道:“这次是真功夫,不看可休得后悔!”伯衡仍是摇头,摆手道:“莫浪费我的时间,以往同你去过多次,上当都上得怕了!”张云浩急道:“这次是真的,如假包换!听我父亲所言,此人亦姓张,和我五百年前是一家,哈哈!据说,很多中南海里的老家伙,都请他去看过病哩!”

伯衡素知张云浩之父张东襄乃公安部高官,向来消息灵通。闻张云浩所言,不由心中一动。暗想:“今日左右无事,就去看看亦无妨,何况还有好酒可喝。”于是笑道:“兄长美意,小弟敢不从命!反正已上当多次,再多一次又何妨!不过,如果喝光了伯父的美酒佳酿,可莫心疼!”张云浩哈哈大笑:“贤弟何出此言!一来你的酒量愚兄深知;二来纵然贤弟今日酒量大增,喝尽家父所藏之酒,明日愚兄舍下又会美酒如山!有何惜之!”伯衡倒知张云浩此言非虚。张云浩之父张东襄,在公安部位高权重,平日里门庭若市,拍马溜须者数不胜数,送礼送物者,倒如过江之鲫。往日只怕张部长不收,岂有无人送礼之事。既念及此,伯衡心下释然,便道:“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小弟唯兄马首是瞻。”言罢,伯衡与张云浩约定当晚见面时间,分手各自而去。

当晚七时,伯衡应约准时来到张云浩家。张云浩原本有一弟曰云雄。张云雄高中毕业即去加拿大留学。故而家中平日只有张东襄夫妇和张云浩本人。张云浩一见伯衡,便叫道:“伯衡,真守时之人也!家母适才提及你哩!”伯衡忙道:“不敢惊动伯母!”正说话间,张云浩之母秦英从室内而出,对伯衡微笑道:“伯衡来得正好,饭菜已备。今日无事,你们哥俩陪你伯父畅饮几杯!”说罢,三人一起步入饭厅。

张东襄乃副部级高官,居室宽敞豪华,且颇有花卉盆景。早年张东襄领军南下之时,曾在广州客居数年。广州扼守南天,气候温暖潮湿,素有“花城”之称。张东襄因而极喜花草,尤爱兰花。兰花向有“花中君子”之谓。张东襄虽然行伍出身,读书不多,但部下对其大多尊敬,盖因其在公安部里平日待人谦和,无有官架。久之,背后竟有一“君子部长”之雅号。此语颇含双关之意:一来表其酷爱兰花;二来誉其谦谦君子风范。每当友人夸赞张东襄“君子部长”之美名时,张东襄总道:“名不副实、愧不敢当!”实则心中颇喜。

张东襄除则兰花之外,另有两好便是酒与书法。当年张东襄戎马倥偬,领军长年在外。其时因环境所限,家属不能随军。故而张东襄渐与美酒为伴。常谓左右曰:“军人者,孰不爱酒?”而喜好书法,一则因军旅生涯,寂寞难耐。饮酒练字,聊寄情怀;二来张东襄因积军功而累迁,军衔由士尉乃至将校,军职亦由连排以至兵团司令,之后虽告别军旅,却又转迁部委,现拜副部长高职,多年以来,为下级部属嘉勉题字之事不胜枚举,经年累月,竟也假此练就一笔龙飞凤舞的好字。

张云浩之母秦英,曾是某军区歌舞团之独唱演员,当年红极一时。如今虽已年逾半百,但由于这二十余年来一直追随张东襄,“居移体、养移气”,以夫贵而妻荣,兼之诸事如意、保养得体,因此依然风韵犹存,且容貌远较实际年龄为轻。当年秦英随团慰问野战军将士时,曾到访过张东襄所在师旅。那时张东襄正意气风发,踌躇满志,而秦英则年轻俏美,娇柔婀娜。二人郎才女貌,一见钟情。经组织安排,政审合格,旋即共结秦晋之好。张东襄随即一纸将令,调秦英至其所在军旅,结束牛郎织女般的分居生活。秦英婚后不久,即挥手告别舞台,改为党群方面的办公室工作,以专心相夫教子。

伯衡边随秦、张母子步入饭厅,边对秦英道:“伯母,小侄每次见您,皆感您愈发青春,倒仿佛时间于您而言,岁月无痕,光阴回转哩!不知伯母有何妙法?”秦英心下甚喜,却道:“岁月催人老,孰能阻之?伯母无他,但求“知足常乐、随遇而安”八字而已矣。”伯衡抚掌笑道:“伯母所言,竟然与家母不谋而合!”秦英道:“令堂世代名医,早窥养身三昧!我这点粗陋见识,岂非班门弄斧,贻笑大方!”说罢,畅声而笑。三人言语谈笑,早入厅内。伯衡进得饭厅,抬头便见正中两则书法条幅,一是楷书,上曰:“宁静以致远,淡泊以明志”;二则行草,上书:“夫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伯衡赞到:“数月不曾拜访,伯父书法日臻炉火纯青!”张东襄正在阅报,听得伯衡赞扬,先是一怔,抬头见是伯衡,便笑道:“原来是贤侄!老夫信手涂鸦,贤侄过誉了!”说罢呵呵而笑。

说话间,张家女佣刘妈,已摆上酒菜。伯衡一看,赫然有一瓶贵州茅台酒,惊道:“伯父,茅台者,酒中至尊也。如此贵重,小侄安敢受之!”张东襄微微一笑,正待开口,一旁张云浩已抢先说道:“伯衡,你我兄弟,何出此言!区区一瓶茅台,何足道哉!前日,父亲当年一老部下,从贵州专程用飞机托来五箱,尽皆二十四瓶装的三十年陈年茅台,吾父亦一笑置之。”秦英也道:“伯衡不必拘谨。去春,云浩至济南游玩,承蒙令尊令堂关照,尚未致谢,今日家宴,仅是小酌而已。”伯衡见张、秦如此殷勤客气,也就不再推辞。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兴致渐浓。借着酒兴,伯衡双手举杯,对张东襄道:“伯父,今日观您之书法,造诣日深。小侄斗胆,敬您一杯!”张东襄甚喜,仰头一饮而尽,赞道:“果然好酒!名不虚传!”,挟了一片酱牛肉,放进嘴里,边嚼边道:“贤侄谬赞了。其实令尊才是真正的书法大方家哩!”秦英旁边亦道:“伯衡,上官院长如今仍兼任山东书法家协会之主席么?”边说边给伯衡碟中放了一筷子鲍鱼。转头又唤身后女佣:“刘妈,给伯衡再添些燕窝汤。”伯衡忙躬身道:“伯母盛情,小侄受宠若惊。”又转头回张东襄、秦英道:“家严今冬正拟辞谢省书协主席之职。”“咦?这却是为何?”张云浩一旁奇道。张东襄也略有吃惊,停箸问道:“莫非是新闻学院事务繁多,令尊分身乏术?”伯衡道:“倒不尽然。我听母亲言道,家严明春可能上调,兼任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一职。”“噢!原来如此,令尊荣升,可喜可贺!”秦英一旁笑道。张东襄亦道:“如此,上官兄以后来京城看望贤侄之机会大增矣”。伯衡点头道:“正是。”

“伯衡,你之小妹,上官真,来京城之机会亦多乎?”张云浩在旁边狡黠插言道。未待伯衡答话,秦英已回头笑斥道:“云浩休得胡言!”又回头谓伯衡道:“云浩就是这般疯颠!上次在济南看见令妹上官真,回来就对真真念念不忘,让人笑话!”伯衡早知张云浩暗恋其妹,也不以为意,便道:“真真今年正准备报考京城的学府哩。也未知其运气如何。”“一定好,一定好!”张云浩忙不迭地连声叫道。秦英亦笑道:“真真天资聪颖,品学兼优。来京城求学,谅非难事。况且,你伯父此地人事熟络,当可助一臂之力。”伯衡谦道:“不敢劳伯父大驾!”张云浩急道:“自家人,但劳无妨,但劳无妨!此事吾替父作主!”众皆大笑。

四人推杯换盏,几杯罢了,伯衡对张东襄道:“伯父,小侄尚有一事未明,望祈开示。”张东襄微笑道:“贤侄不必多礼。有话直言。”伯衡道:“小侄今日观伯父墨宝,刚柔兼备,张弛咸宜。一笔一划之际,或雄姿英发,或谦冲恬静,隐隐颇含道意禅机。尤其是“夫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那一幅,与往日所书大有不同,不知何故?”张东襄深视伯衡一眼,缓声道:“贤侄家学渊远,果然好眼力。正所谓虎父无犬子是也。”稍顿,张东襄续道:“古人谓“字如其人”。老夫近来颇读古籍,略有心得。化其于书道之中,故较以往有所不同。”“哦?是何宝典,有此奇效?”伯衡剑眉一扬,停箸问道。“其实无甚奥妙。老夫近日所读之书,但惟道藏佛经罢了。”“道藏佛经?!”伯衡大奇,双眸一亮,兴致陡增。

张东襄抿了一口酒,似在考虑措辞。稍顿,对伯衡道:“贤侄,自从入得京师大学堂以来,你平日可曾浏览古籍?”“古籍?”伯衡侧头皱眉,思索片刻,道:“幼时家父倒是教小侄读过些许,尤重儒家名篇,譬如:《大学》、《中庸》、《论语》及《孟子》之类。成年之后,说来惭愧,忙于课业,疏于读书,平日余暇也多沉湎于诗词歌赋之中。”张东襄点点头,道:“如此说来,道藏佛经之类,贤侄是未曾涉猎了。”伯衡微微脸红,垂目道:“惭愧,惭愧!小侄之于道藏佛经,虽心仪已久,奈何叶公好龙,从未当真拜读。”张东襄微微一笑。旁边张云浩插言道:“父亲,当今世上,于道藏佛经,年轻一辈,几人真有兴致?况且,神佛之说,果有其事乎?”此语恰中伯衡心中不解之处。见张云浩已代己询问,伯衡便抬头正视张东襄,凝神倾听。此时秦英见张东襄酒杯已空,便替其满斟,笑道:“云浩,今日你待考考你父亲的学问么?”张云浩扮个鬼脸,笑道:“孩儿怎敢!”

这厢只见张东襄停杯,正色对伯衡道:“贤侄,神佛之说,千年已有,岂是虚妄!”伯衡见张东襄说得郑重,甚是吃惊,不禁叫道:“伯父,为何如此肯定?”秦英旁边接道:“你伯父说得这般斩钉截铁,只因当年他曾亲身经历。”“咦!”“什么?!”伯衡、张云浩几乎同声惊道。只见张东襄双目微眯,似乎陷入追忆之中。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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